在王勃华看来,中国光伏企业不能再单打独斗,要与储能、氢能和新能源汽车等行业协同发展。
作者:郑晨烨
导读
壹 ||王勃华表示,从制造端四个主要环节来看,总体趋势是产量在增长,但增速明显放缓。
贰 ||过去三年间,仅光伏行业就新增了100多家上市公司。以钢铁行业为例,中国有40多家上市公司,而全球拥有200万吨以上炼钢能力的企业总共才10家。经营主体过多直接导致了过度竞争,而过度竞争的结果就是内卷,甚至出现伪劣产品。
“行业普遍‘失血’,毛利率极低,几乎没有利润。这种情况下,我们拿什么资源去创新?如果企业都在‘自杀式’竞争,明天谁能扛起行业的大旗?”12月5日,在四川宜宾举办的2024光伏行业年度大会上,谈及光伏行业现状,中国光伏行业协会理事长、阳光电源股份有限公司(300274.SZ)董事长曹仁贤说。
作为每年度光伏行业内部最重要的一次会议,会议期间,供需失衡、产品价格走低以及企业利润空间遭受挤压等问题成为热议焦点。有参会代表指出,目前我国光伏企业在国际市场上也正面临不公平待遇,出口遭遇较大阻力。同时,产业链上下游协同不足、非技术成本居高不下、储能等配套政策滞后等因素,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行业的健康发展。这些问题为行业未来的发展带来了诸多挑战。
曹仁贤在会议现场更是直言:“现在有企业低于成本价投标,这就是自杀式行为。我也经常问这些企业,为什么要这样投标?是想把别人逼死,还是认为这是‘最后一搏’?”
根据中国光伏行业协会名誉理事长王勃华在会议现场提供的数据,当前这轮光伏行业波动造成的企业亏损面正在持续扩大,2024年前三季度,121家上市光伏企业中已有39家出现了净利润亏损。
在王勃华看来,中国光伏企业不能再单打独斗,要与储能、氢能和新能源汽车等行业协同发展。
隆基绿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钟宝申则直言,兼并重组或是解决“内卷”问题的根本性解决方案。在他看来,当前光伏行业经营主体过多,导致过度竞争。他呼吁行业内企业改变“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传统观念,以更平等的心态推动兼并整合,从而实现资源的合理配置和行业的可持续发展。
作为行业龙头的掌舵者,钟宝申言下之意,中国的光伏企业想要破局内卷,除了整合别无他法,而今年以来,诸如通威并购润阳等多起企业兼并案例,似乎也在侧面印证了钟宝申的想法,一场光伏巨头间的合并浪潮或即将到来。
产量增速放缓
同往年年度大会一样,王勃华针对2024年我国光伏行业总体发展情况做了阶段性总结。
在制造端,王勃华指出,2024年1月—10月,我国多晶硅、硅片、电池、组件产量同比增长均超20%;截至2024年10月,我国多晶硅产量约158万吨,硅片产量约608GW,电池片产量约510GW,光伏组件产量约453GW。
王勃华表示,从制造端四个主要环节来看,总体趋势是产量在增长,但增速明显放缓。
“前三季度的增速,最低约为21%,最高约40%。而去年同期的增速范围是72%到86%。季度增速也在下降,一季度同比增速最低接近50%,最高超过100%;到二季度,增速骤降几十个百分点,最低环节已降至个位数;三季度,部分环节增速转为负值,比如多晶硅和硅片的产量已低于去年同期,而组件基本持平,电池增速则因为对印度和土耳其的出口大幅增长而略有提升。”王勃华分析称。
与制造端规模还在上升相对应的是,我国整个光伏产业链价格和产值的大幅下滑,根据王勃华现场提供的数据,2024年前10个月,国内多晶硅价格下滑超35%,硅片价格下滑超45%,电池片、组件价格下滑均超25%,2024年1—10月国内光伏制造端(不含逆变器)产值约7811亿元,同比下降43.17%。
但王勃华也强调称:“光伏组件价格出现企稳迹象。从10月中旬开始,央企和国企的组件招标价格止跌企稳,而部分中标价格甚至出现上浮。同样,产业链各环节的平均价格走势也趋于稳定,例如多晶硅和硅片在10月的价格基本保持稳定。”
在王勃华看来,目前光伏行业面临的最大挑战,还是企业亏损面的持续扩大,他指出,本轮行业波动造成的亏损规模远远超过以往的三次行业波动,影响也更为深远。
王勃华现场介绍称,今年前三季度,121家上市光伏企业中有39家出现净利润亏损,而光伏产业链各环节的价格相比2023年的高点下降了60%—80%。
此外,在121家上市企业中,主产业链的头部企业亏损更为严重。王勃华表示,15家主产业链头部企业中有12家净利润为负,而11家的净利润降幅超过100%。
“这些数据充分说明,目前光伏行业的亏损问题是我们需要重点关注和解决的挑战之一。”王勃华说。
此外,从装机量看,2024年1至10月国内光伏装机181.3GW,同比增长27.17%,增速也在放缓。
同时,王勃华还指出,国内光伏市场发展正面临一些新的难题,首先,在发电端遇到了土地政策趋严的问题;输电端则存在主网输电线路建设速度与光伏新增装机速度不匹配的情况;配电端也存在承载能力不足的问题。这些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装机新增的难度。
“在新市场的开拓上,比如光伏制氢,产业配套仍不成熟,技术经济性也有待进一步提升。此外,针对一些高安全性、高可靠性应用场景的光伏技术,我们仍需加强适配性。”王勃华说。
出口方面,王勃华在会上表示,今年前10个月,我国光伏产品(硅片、电池片、组件)出口总额约281.4亿美元,同比下降约34.5%,10月环比上升7.4%,整体继续呈现“量增价减”的态势。
而在海外市场,不确定性也在加剧。
王勃华表示,中国光伏企业出海正面临两方面的夹击:一是传统光伏市场(如美国、欧洲、印度)出台了一系列限制中国产品的政策;二是贸易壁垒的范围已从欧美扩展到东南亚,影响到中国企业在东南亚的产能。此外,美国和印度等传统光伏应用大国,其自身的供给能力快速增强。例如,美国的组件产能已从2021年的4GW增长至2024年的45GW,3年增长了10多倍;印度的组件产能则达到了77GW。
在王勃华看来,我国光伏企业发展模式已到了亟须改变的境地,不能再单打独斗,而是要与储能、氢能和新能源汽车等行业协同发展。例如,新能源汽车在全社会新增用电量中的占比快速增长,储能需求也呈刚性增长,尤其是工商业分布式光伏的配储需求;在技术开发方面,企业应更加关注市场需求的匹配性,特别是提升光伏技术在高安全性、高可靠性场景下的应用能力;在出海方面,要推动上下游产业链的协同出海,并加强全球制造、标准化以及跨行业合作的布局。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今年光伏产业发展总体面临的困难很大,但是中国光伏行业协会还是上调了2024年全球光伏新增装机预测,由390—430GW上调至430—470GW,我国2024年光伏新增装机预测则由190—220GW调至230—260GW。
“内卷外化,亏钱挨骂”
作为每年光伏行业内一年一度的重磅会议,在每年光伏行业年度大会上,与会企业家讨论的主题都不尽相同。
记者注意到,在2022年行业正处发展高点时,与会企业家多在讨论如何更快更好地抓住发展机遇;到了2023年,行业供需失衡初见端倪,部分企业高管开始“预警”光伏产业即将进入淘汰赛;而在今年,企业经营压力加大,行业亏损日趋严重,呼吁自律、呼吁市场出清就成了与会企业高管发言的主题。
例如,在谈及“为什么我们光伏行业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这一问题时,作为行业龙头之一,隆基绿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钟宝申就指出,“背后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行业内经营主体过多,导致了过度竞争”。
“前几天,我在能源局开会时,有位领导总结道——‘内卷外化,亏钱挨骂’,这就是我们目前在国内外市场的写照。”钟宝申说。
他指出,过去三年间,仅光伏行业就新增了100多家上市公司。以钢铁行业为例,中国有40多家上市公司,而全球拥有200万吨以上炼钢能力的企业总共才10家。经营主体过多直接导致了过度竞争,而过度竞争的结果就是内卷,甚至出现伪劣产品。
在钟宝申看来,在过去的数年间,地方政府作为推动产业发展的主体,为了从资本市场获取资源,扶持了过多的企业,而资本市场的上市审核更多是通过后视镜看企业的表现。结果是资源被分散投入,造成了巨大的浪费。
“要解决这些问题,兼并重组是一个根本性的解决方案。”钟宝申说。
他认为,要推动兼并重组,就需要提高技术和质量标准,通过更高的技术和质量要求,筛选出真正有能力、有质量控制的企业,让它们能够主导市场资源的整合;同时,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促使企业合法获取技术,还能促进技术升级,避免恶性竞争。
“市场要转变心态,促进平等合作:合并重组不应该简单理解为‘大鱼吃小鱼’,而是平等的合作。企业之间需要放下‘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心态,通过合并来优化资源配置,让投资的产能真正发挥作用,而不是通过硬淘汰来浪费资源。”钟宝申进一步强调。
浙江正泰新能源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陆川则指出,从企业的角度来看,行业协会在推动自律方面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但仍需要解决两个关键问题。首先是,自律的落地实施,参与的企业在做出自律承诺后,如何确保能够真正落实?其次是,惩罚机制的建立,当有企业未能履行自律行为时,行业间需要达成共识,制定有效的惩罚性措施。
而高景太阳能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徐志群则有不一样的看法:“我一直在思考内卷和外延这个问题,但想了半天确实没有找到解法。因为很多的投资主体都是自由的,他们认为在哪里投资对自己有利,哪里是他们的目标市场,他们就会去哪里。这种情况下,你要让他们不去投资,似乎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在徐志群看来,行业自律,推动企业之间回避恶性竞争固然重要,但如果要变成规范性要求,就需要一定的计划,如果没有计划性,就很难实现自律承诺的目标。
值得注意的是,陆川在现场的分享中还提出了一个观点:光伏组件是一个高度同质化的产品,技术和业态几乎没有壁垒,这也是造成当下市场竞争激烈的原因之一。
“组件为什么会卷到海外去?因为我们无论在哪里竞争,对手还是那些熟悉的企业,和国内的竞争没有本质区别。但逆变器行业过去几年没有那么卷,是因为它还存在一些原材料的瓶颈,比如IGBT等关键元器件。这些瓶颈在国内实现突破之前,供应链的限制让市场竞争相对缓和了一些。而一旦瓶颈被突破,市场供给增加,竞争自然也会加剧。”陆川说。
他在现场还以德国的老牌逆变器企业SMA举例说明称:“SMA这样的企业价格高、市场稳定,我们只需稍微低一些价格就能取得优势。但现在,SMA的市场地位已经下降,如果它彻底退出市场,我相信逆变器行业也会像组件行业一样,变得非常卷。”
出海,尤其是将中国的制造能力整体输出海外,是近年来新能源行业出海模式的主流选择,在美洲、中东、东南亚,中资工厂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但这种内卷外延,“卷死”海外同行的模式,越来越不受欢迎。
陆川在现场分享了一个韩国客户案例:“他们在韩国本地生产,但发现如果自己做整个供应链,成本竞争力很差。所以他会想着让我帮助采购BOM(物料清单)给它,然后用这些部件在韩国进行生产。通过这种方式,他们的成本竞争力提升了很多。而对于我们来说,这种合作形式也能带来一定的贸易收入。”
“从更大的维度上讲,如果你让本地的大企业在整个生态圈里失去生存空间的话,那这个内卷就会非常外化。”陆川说。